原标题:“五眼联盟”之新西兰:为何只想对中国沉默低调?
[编译、采访/观察者网 周毅,编辑/周远方]
5月31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就新西兰总理阿德恩和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在香港、新疆和南海等问题上对中国无端指责给予坚决反对和批驳。新西兰时而与“五眼联盟”中其他四位成员国意见相左,不愿意恶化对华关系;时而又与澳大利亚等国家一道,以所谓“人权”问题对中国无理指摘,这种“反复横跳”引发舆论关注。
6月1日,香港英文报纸《南华早报》发表《五眼联盟: 为什么新西兰想对中国采取自主的、更安静的方式》一文,梳理了新西兰在处理“五眼联盟”内部关系,以及对华关系问题上的基本立场和政治考虑。文章指出,不同于其他“五眼联盟”成员国强硬的对华态度,新西兰更倾向于以一种“安静的、独立的态度展开多元化外交”。
当日晚间,新西兰社会观察家、著名华人时事评论员陆波先生和新西兰华语媒体WTV前新闻总编朱辉先生就此话题接受了观察者网专访。
“不够坚定”的五眼联盟成员国
《南华早报》文章称,伴随着“五眼联盟”情报共享网络中的其他西方民主国家将目光转向中国,“五眼联盟”中最小的成员国(新西兰)已经和他们心生不合。新西兰是战后形成的“五眼联盟”的一部分(其他四国是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由于贸易、技术(例如5G等)和意识形态方面的紧张关系,中国和某些西方国家之间的外交关系也变得紧张。但新西兰一直公开表态,不愿意接受“五眼联盟”将安全重点转向中国的做法。
今年4月,阿德恩表示,“五眼联盟”仍是新西兰“最重要的安全和情报伙伴关系”,但新西兰也有独立的外交政策。在表达对全球问题的担忧时,新西兰应该(与其他西方国家)采取集体行动,但其中一些“关切”可能不属于“五眼联盟”的伙伴关系。
新西兰怀卡托大学法学院教授吉里皮斯(Alexander Gillespie )表示,新西兰有多方面的考虑,包括努力“找到一个中间立场”。在这个立场上,新西兰不必为其他国家所裹挟。“新西兰在外交政策上有着强烈的独立传统。”
陆波对观察者网表示,新西兰素来有独立外交的历史传统,强调“根据现实利益处理与他国关系”。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新西兰工党政府就奉行反核政策,拒绝美国核舰访新,美国将新西兰从盟国降为友好国家,并中止与新西兰防务合作,而这被视为“新西兰的骄傲”。在世界格局更加复杂多变的今天,无论是出于国家意志还是民众情感,新西兰都很难“自降一格”,它主观上并不愿意走在“五眼联盟”反华的前列。
《南华早报》文章表示,在过去的一年里,面对所谓“中国日益增长的安全威胁”,“五眼联盟”扩大了合作范围,而新西兰则走上了一条更加独立的道路。
今年4月,新西兰外交部长马胡塔(Nanaia Mahuta)表示,新西兰对扩大“五眼联盟”的职权范围“感到不安”,她同时强调“五眼联盟”是“一个安全和情报框架”,未必要成为就人权等问题展开联合行动的“第一停靠港”。
陆波指出,“五眼联盟”成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是基于军事和(情报)安全需要而存在的。在新西兰看来,“五眼联盟”情报共享的本质决定了它应该是一个低调的组织,而不是一个高调的联盟。“五眼联盟”不应该“越界”去扮演一个干预国际关系乃至他国内政的角色。
朱辉指出,新西兰对于“五眼联盟”这个组织的定义与其他联盟中的国家不同,新西兰认为,五眼联盟是二战以后成立的一个情报互享的办事机构,联盟中的某个国家获得一些情报,大家可以互相传一下,但它不是一个意识形态的团体或一种协约国。
朱辉认为,新西兰这个国家虽小,但是骨头很硬,它不希望自己在五眼联盟里面排“老五”,被其他大国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新西兰主张拥有独立的外交政策。
前新西兰政府顾问、现维多利亚大学高级研究员罗尔夫(Jim Rolfe)也指出,新西兰和东南亚国家一样,更喜欢安静的、传统的外交,而不是“扩音器外交”。
陆波补充道,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在对华态度上的差别,就其民族性而言,可以追溯到其 “建国时期”。新西兰建国文献——1840年《怀唐伊条约》(Treaty of Waitangi),是英国殖民者和毛利人基于谈判签订的。这与澳大利亚等国家通过大规模屠杀土著民来立国的历史沿革完全不同,也促成了新西兰长期以来较为平和、中庸(不偏不倚)的文化氛围和民族性格。
从政治角度上来看,新西兰上届和本届政府的组建者工党属于左翼政党,跟近几年国际社会西方国家的右翼保守政府带动的单边主义更注意保持距离,故而在外界看来,新西兰时常显示出“与中国亲近”的一面。而作为当下最大的反对党,国家党在新西兰国内虽然属于“右翼”政党,但就其政治光谱而言,放眼全球,它甚至比上述主要西方国家一些“左翼”政党还要“左”:事实上,国家党在执政时期非常重视并强化对华关系。总体来看,无论是哪党执政,在主要西方国家没有就“意识形态”等问题向中国“强硬施压”的时候,新西兰总是与中国保持着良好的外交和经贸等关系。
陆波先生强调,与“五眼联盟”其他成员国相比,虽然新西兰在对华方面较为温和,但不能把新西兰的立场简单地概括为“亲华”或者“反华”。无论从意识形态、地缘政治,还是“五眼联盟”的历史传统来看,新西兰和美澳等国家都有较为广泛的“共同价值”。阿德恩与莫里森在会晤后发表联合声明,对中国新疆地区的人权状况和香港的事态发展表示“严重关切”,也能窥看出新西兰有意在“五眼联盟”中为自己预留“回摆空间”。
本周一(5月31日),在澳大利亚记者的追问下,阿德恩表示:“我强烈反对那些说我们在这些极其重要的议题上,立场不够坚定的说法。在我们今天的讨论中,我没有发现我们在人权和贸易问题上的有关立场有任何分歧。”“你会看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在这些问题上的立场基本上一致。”
新西兰去年对华出口总额逾870亿元,占比超出口总额的1/4
《南华早报》文章指出,在新冠疫情、中美贸易战以及抵制中国的影响力等方面,新西兰表现出自己和其他四个“五眼联盟”成员国的意见分歧,这也表明它希望自己不要像其他成员国那样,损害和最大贸易伙伴(中国)之间的关系。
吉里皮斯表示,新西兰与中国贸易往来密切。1月底,在双方升级了双边自由贸易协定之后,两国取消了几乎所有的贸易关税。相比之下,澳大利亚剑指中国,挑起争端,随后一系列澳大利亚产品受到了贸易限制。
“新西兰担心就贸易争端而言,如果它像澳大利亚一样激进,也会面临与它相同的处境。”
朱辉介绍,新西兰在上世纪90年代就认识到,自身意识形态虽然与欧美接近,但在经济方面无法依靠欧美寻求出路。当时的新西兰总理就提出一个理念,认为新西兰经济上是亚洲的一部分,必须打开亚洲市场。新西兰在90年代初就向亚洲开放移民,新西兰在经济上饱尝了亚洲的甜头,也使其在几次经济危机中没有受到太大影响。2020年,虽然有疫情影响,但新西兰与中国的双边贸易额超过230亿美元,顺差70亿美元。
据新西兰国家统计局网站6月2日公布的数据,截至2021年3月的一年中,新西兰前五大贸易伙伴是中国、澳大利亚、欧盟、美国和日本。中国是新西兰最大的贸易伙伴,占新西兰与世界其他地区贸易总额的市场份额约23%;新西兰对中国货物和服务出口占其出口总额的26%,达190亿新元(约合871亿元人民币)。
陆波先生表示,中国和新西兰长久以来就保持着紧密的、良好的贸易关系。200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新西兰政府自由贸易协定》正式签署,这是中国与发达国家签署的第一个自由贸易协定。新西兰的企业和普通民众,在对华交往方面基本持积极态度。但值得说明的是,新西兰国内实业界在积极展开对华贸易的同时,也在努力开拓多元化的贸易关系。无论是经济关系还是外交关系,“去依赖”的独立态度,都是新西兰对外交往的基本底色。
《南华早报》援引新西兰当代中国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高宏志(Hongzhi Gao)的观点称,尽管新西兰与中国有着密切的经济关系,但新西兰企业正试图实现多元化发展,以减少对中国的依赖,部分原因就在于政治风险。
“从贸易的角度来看,新西兰仍然是一个贸易小国,”高宏志指出,“事情正变得非常政治化、非常激烈,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冲突非常明显……新西兰企业非常关注中国和美国之间的情况,以及中国和澳大利亚之间的情况。”
高宏志表示:“新西兰想要独立的立场,所以用阿德恩的话来说,新西兰要在自己的航道里游泳。”
“新西兰既不喜欢被五眼联盟捆绑自己的外交政策和国家利益,也不愿意在压力下与美国和澳大利亚直接作对,”陆波先生表示,“新西兰在对待中国和五眼联盟的态度上,更多的是基于自己国家利益的考量。新西兰未来是否在此问题上不再‘游离’于五眼联盟之外,政策回摆的空间又会有多大,都有待进一步观察。”
向左?向右?新西兰何去何从
综合《南华早报》文章报道,不难发现澳大利亚等其他“五眼联盟”成员国,对新西兰的“外交引力”是非常明显的。
澳大利亚外交部长佩恩访问惠灵顿时,她形容道“五眼联盟是一个关键的战略联盟,对我们的安全和情报利益至关重要”。在昆斯敦举行的联合记者招待会上,莫里森也“毫不怀疑”地表示,一些人将“寻求通过制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分歧,来破坏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安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随后便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其中就包括表示对香港、新疆、南海、印太安全等话题的所谓“关切”。
文章称,在对华态度上,新西兰与“五眼联盟”中其他成员国保持距离的做法遭到了一些国家的强烈反对,其中包括在有关香港、新疆等问题的联合声明上,新西兰没有像其他国家那样“不遗余力”。今年5月,新西兰和澳大利亚举行了15个月来两国领导人的首次面对面会晤。在一份联合声明中,两国总理宣称对所谓的新疆“人权状况”表示所谓“关切”。但新西兰并没有像加拿大、英国和美国那那样,使用“种族”相关表述。
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战略研究教授艾森(Robert Ayson)表示,新西兰有时愿意用其他国家团体来表达自己的立场,有时会直接支持另外四位“五眼联盟”成员国。“这在新西兰政府这里得到印证,包括马胡塔成为外交部长以来的外交记录,”艾森表示,“你会注意到,阿德恩和马胡塔都重申了五眼联盟对新西兰的重要性。”
艾森认为,新西兰采取这种做法的一个原因是,新西兰倾向于同更广泛、更具包容性的国家团体进行交流,以达成尽可能多的多边共识。尽管他指出了一些例外,例如联合国发表新冠溯源报告后,美国和澳大利亚等共14个国家发表联合声明表示所谓“担忧”,意图在抹黑中国上继续做文章,新西兰就没有参与其中。
在艾森看来,有一个问题仍待研究。即新西兰在多大程度上希望人们认为,它对人权问题以及其他一些国际问题的“看法”,是由其传统安全关系所塑造的。
《南华早报》表示,这并不是新西兰第一次被大国夹在中间——在冷战期间,新西兰拒绝美国核动力船只访问,坚持让自己成为无核区,就曾激怒过美国政府。但在不少人看来,随着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进一步加深,新西兰将面临更大的压力。与此同时,近年来新西兰和中国也出现了一些紧张关系,譬如新西兰2018年禁止华为设备进入其新建的5G网络等。
陆波先生对观察者网表示,新西兰不愿意让美国乃至于澳大利亚捆绑自己的外交政策,与中国直接交恶。但新西兰与美国、澳大利亚等西方国家的关系和联系是深远的,它必然也要为自己预留政策空间,而不是直接与之作对。因此在对华心态上,“新西兰不愿意恶化对华关系”这样的说法会更加贴切。
朱辉先生指出,现在西方盟友盲目批评新西兰,指责其对中国软弱,只顾赚钱,但新西兰有新西兰的难处,那些西方大国能够承受跟中国闹翻的经济损失,但新西兰对中国经济上依赖程度太大,如果遭受中国制裁,西方大国对新西兰的经济能提供多大帮助?实话说,新西兰政府和人民对此并没有多少信心。
4月中旬,马胡塔表示,中国和新西兰需要相互尊重——尽管两国“不能也不会同意”一些事情。马胡塔称,“有时我们会和与我们意见相同的人联合起来发声,有时也会单独行动。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们都会根据我们的价值观和新西兰的国家利益,做出独立决定。”
朱辉认为,这体现了新西兰当前的谨慎态度,因为它现在面临着意识形态和面包之间的取舍,这也可以理解的。
而陆波提到另一个视角,他认为,“五眼联盟”的对华态度,还可以从殖民主义的发展历程来理解。世界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是殖民主义和反对它的力量相互斗争的历史。
如果以公元1500年(大航海时代)和公元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为界,将世界划分为前殖民时代(公元1500年以前)、全球殖民时代(公元1500-2008年)和后殖民时代(2008年以后),那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1945年)以后,殖民主义就逐渐转变了它通过肉体暴力和直接武力来掠夺的形式(即“硬殖民时期”),转而通过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战胜国主导的全球秩序,以一种资本的、“柔和的”、相对隐蔽的“软殖民秩序”继续在全球范围内强行分配。
在这一历史进程中,殖民时代中期产生的资本主义发展方式是殖民主义的“涡轮发动机”,加速了全球殖民化的扩张和发展。始于法国大革命的社会主义运动在欧洲的发展是为了对抗资本主义,但当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运动发展到东方,其意义已经上升到反殖民主义的高度。中国坚持发展生产力、解放生产力,在实现和平崛起的同时,也成为了推动全球发展和人类进步的积极力量。
“西方文明是扩张文明,中华文明是治理文明,在后殖民时代西方扩张文明已尽,治理文明的时代到来,中华文明将引领后殖民时代的良性发展。”
“从人类历史演变的角度上来说,殖民主义时代充斥着暴力和不公平,但客观上仍是历史之必然。殖民主义时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波澜壮阔的全球化运动,必然会对后世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陆波表示,“五眼联盟广义上而言都是殖民主义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中国始终站在破除殖民主义的最前线,必然遭到这些国家的联合压制。一个国家在殖民体系中的既得利益越多,压制中国时便会越强硬,其举措也会更为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