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赵恩霆也门这个阿拉伯半岛南部的小国，持续7年的战事，不仅成为中东域内大国地缘政治博弈的角力场，现在也显露出美国中东政策调整风向标的特质。上周末，沙特东部石油重镇、世界最大石油公司沙特阿美的总部所在地宰赫兰，遭到也门胡塞武装的导弹和无人机袭击。近年来，包括首都利雅得在内，沙特腹地的重要目标和石油设施屡遭胡塞武装袭击。沙特反击的同时，也宣称支持以政治途径化解也门危机。这背后是美国拜登政府对也门政策的变化，将胡塞武装作为也门对话重要一方进行接触，同时重新校准与沙特等中东盟友的关系，进而调整中东战略。
3月7日，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空袭了胡塞武装位于也门首都萨那中心城区的一座军营，至少造成3人受伤。（新华社）
【“变脸”只需一个月】
本轮也门乱局始于2014年，当年9月，也门胡塞武装攻占首都萨那，迫使也门哈迪政府被迫南迁至南部港口城市亚丁，并将其作为临时首都。后来胡塞武装又占领了也门南部地区，政府军控制区域被一再挤压，也门总统哈迪被迫出走沙特避难。
2015年3月，沙特牵头、阿联酋等多国组建联军，对胡塞武装发起代号“果断风暴”的军事行动。然而，胡塞武装非但没有被打垮，沙特等国反倒深陷也门战事难以自拔。
2018年12月，在联合国斡旋下，也门政府和胡塞武装就西部港口荷台达停火、交换战俘等问题达成一致，但不久双方就互相指责对方破坏停火协议。去年12月，也门政府与南方过渡委员会组建联合政府，也门南部大部分地区实现了名义上的统一。
特朗普
今年1月10日，距离特朗普卸任美国总统仅剩10天之际，时任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宣布，将胡塞武装列为“外国恐怖组织”和“特别认定全球恐怖分子”实体，该组织的三名领导人也被列为“特别认定全球恐怖分子”。相关制裁措施从1月19日——特朗普卸任前一天正式生效。
对此，也门联合政府表示欢迎，胡塞武装则予以强烈谴责，后者指责“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才是恐怖主义的根源。”特朗普时期的美国与沙特关系十分紧密，对沙特主导的打击胡塞武装的军事行动也持支持立场，并未沙特提供情报支持。
但拜登就任总统后，美国政府对也门危机的态度变了。2月4日，拜登将负责外交事务的国务院作为其上台后视察的首个内阁部门。他在美国国务院发表讲话时说，也门战事必须结束，美国将停止支持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在也门的军事行动，包括停止相关武器出售计划。
拜登上台16天后首次视察内阁部门去了国务院，在演讲中提及也门问题，美国国务卿布林肯陪同在侧（右一）。
实际上，早在拜登视察美国国务院之前，这一机构就已经在1月27日宣布，暂停并重新审视特朗普政府向沙特和阿联酋的军售计划。另外，拜登还在2月4日提名资深外交官蒂莫西·伦德金出任美国政府也门事务特别代表。
一周后，2月12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宣布，将于16日撤销特朗普政府把胡塞武装列为恐怖组织的认定。他表示，美方对该组织的“恶意行为”保持清晰认识，将密切关注胡塞武装及其领导人的行为，并确认其他制裁目标。
前不久，美国政府也门事务特别代表伦德金被爆在2月26日与胡塞武装首席谈判代表阿卜杜勒-萨拉姆会面，地点在经常扮演中东问题斡旋者角色的阿曼首都马斯喀特——阿曼也是也门的东部邻国。这是拜登上台后，美方与胡塞武装方面的首次直接接触，显示出美方开始着手斡旋也门局势，以寻求结束战事。
美国政府也门事务特别代表伦德金，他曾在特朗普政府担任分管海湾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帮办。
【“打不死的小强”】
也门胡塞武装高级别成员阿卜杜拉说，胡塞武装支持拜登政府旨在结束“无意义战争”、解除封锁的一切努力。在他看来，拜登提名也门事务特别代表，标志美国政府有意结束其盟友在也门的军事行动。
拜登政府撤销对胡塞武装的恐怖组织认定，以及将其视为接触对话方并付诸行动，也显示出胡塞武装在政治途径化解也门危机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地位已被美方认可。胡塞武装在谈判桌上的角色底气，来源于其多年来在也门乱局中逐渐建立起的广大控制区域，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政治影响力。
2014年下半年，受国际油价大跌等因素影响，也门也出现能源危机，政府为减少财政支出，废除了实行多年的燃油补贴，并大幅提高汽柴油价格，引发民众不满，各路反对派势力借此蠢蠢欲动。
萨利赫与哈迪（右）（资料片）
胡塞武装可谓其中最具力量的一支，它当时与也门政治强人萨利赫结盟，后者对也门长达33年的统治在2011年的中东北非大动荡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正是后来被胡塞武装逼得出走沙特避难的也门总统哈迪。
攻占首都萨那，进而逐渐掌控全国大部分地区近三年后，胡塞武装与萨利赫一派因政见不同而反目成仇。2017年12月，萨利赫死在了胡塞武装的枪口之下。彼时的胡塞武装已经与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鏖战了2年零9个月，尽管看上去双方实力悬殊，但胡塞武装却不断做大做强，甚至开始反攻沙特。
影响最大的一次，要数2019年9月14日那次袭击。当天凌晨，沙特两处重要石油设施遭到10架无人机+巡航导弹的袭击，一处是沙特东部达曼省境内的该国最大炼油厂，日处理能力达700万桶，号称“全球最重要的原油供应稳定器”；另一处是沙特中部的该国第二大油田库莱斯油田，日产能超过100万桶。沙特能源大臣阿卜杜勒-阿齐兹表示，袭击导致沙特每天的石油产量被迫减半，大约减少570万桶，占全球石油供给的5%以上。
2019年9月，沙特炼油厂遭袭后的卫星图片。
去年3月下旬，也门内战进入第6年之际，胡塞武装向沙特南部的吉赞、奈季兰、阿赛尔等地区的政治和经济目标发动了大规模袭击，弹道导弹+无人机是主要袭击方式。近年来，胡塞武装的反击目标还涵盖沙特中部腹地的首都利雅得国际机场等重要目标，以及东部地区的重要石油设施。
本月7日，胡塞武装利用14架无人机和8枚弹道导弹，向沙特石油业的“心脏地带”发动导弹+无人机袭击，目标包括沙特东部城市宰赫兰及其附近的港口拉斯坦努拉，宰赫兰是全球最大油企沙特阿美的总部所在地，而拉斯坦努拉港则是沙特重要的石油出口港。
【在中东搞再平衡】
值得注意的是，拜登政府调整也门政策的同时，胡塞武装加大了对沙特的反击力度。这一“巧合”的背景之一，是也门内战局势的最新变化。
今年以来，胡塞武装与也门政府军的军事冲突不断升级，一个焦点便是也门北部的马里卜省，那里是政府军在也门内部控制的唯一省份，当地控制权的归属将极大影响双方在日后政治谈判中的筹码和底气。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为了支援也门政府军，加大了对当地的空袭力度，胡塞武装就此威胁对沙特境内目标发动更多袭击，宰赫兰袭击事件便是其中之一。
多年内战导致也门出现空前的人道主义危机，联合国负责人道主义事务的副秘书长洛科克说，也门正陷入“近40年来从未有过的饥荒”。联合国说，也门冲突使400万人流离失所，超过80%的人口需要人道主义援助。
美联社报道，也门冲突已造成约13万人丧生，引发全球最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美国1月27日叫停对沙特和阿联酋军售计划的同时，国务卿布林肯还表示，沙特主导的军事行动是造成也门“当今全球最严重人道主义危机”的原因之一。
不过，促使拜登政府调整也门政策的最主要动因，是美国中东战略的再平衡。拜登上台后，一改特朗普时期一边倒支持沙特、以色列、以构建反伊朗“中东版小北约”的政策，转而寻求重置与伊朗的关系。
为此，除了叫停对沙特等国的军售计划，拜登政府还公布了被特朗普政府一直压着的沙特籍记者卡舒吉遇害案的调查报告，这份报告直指沙特王储，一度被称为美沙关系的“重磅炸弹”。对于这波操作，美方直言是为了重新校准美沙关系，实际上是在为调整中东政策做铺垫。
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对也门胡塞武装的军事行动，是由沙特王储穆罕默德（右二）亲自指挥的。
也门局势是这一过程的组成部分，也是各方均能利用的一个抓手和支点。也门危机始于内部争斗，但很快就演变为“代理人战争”，也门政府军背后有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撑腰，而胡塞武装则被认为持续获得来自伊朗的支持。
美国重新入局，既可利用也门作为撬动中东的支点，也有利于美国对也门毗邻的亚丁湾水域施加更大影响。当前，美军正研究使用沙特西部红海沿岸延布港和塔伊夫市的两座空军基地的可能性，而亚丁湾-曼德海峡-红海一线是国际贸易重要航道。
也门局势缓和难以一蹴而就，一方面胡塞武装与也门政府军打了这么多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指望美国不现实；另一方面，美国依靠沙特等盟友遏制伊朗的大方向，决定了其在也门恐难一碗水端平，更何况在中东还有叙利亚危机、巴以问题、与土耳其关系、伊拉克局势等诸多问题困扰着拜登政府。
